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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都位置偏北，冷起来简直要人命。
元日假最后一夜，本该是点着炭火盆子窝在榻上享受的时刻，却有一队举火把的吏卒，沿着西大街向城南急行而过。
北风簌簌钻进衣领子里，寒意穿肠蚀骨。为首的李令史拢了拢衣襟，便听身后有吏卒抱怨道：“妈的，什么时候犯事儿不好，偏偏选在今日！”
“少废话多做事，亏不了你的！”
李令史就着火光看了看手中的籍没令，指向前方一处院落，“到了，去拍门。”
吏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独门独户的宅子，地段不错，面积却十分小，寻常人家住着都嫌寒酸，哪里像是贪官住的地方。
心中虽这么想着，吏卒还是上去狠狠砸门，边砸边吼道：“开门！刑部奉旨抄家，反抗者就地处决！”
那宅子已经有些年代了，就连门板也是旧的，随着吏卒的动晃晃悠悠，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吏卒不耐烦，正欲抬脚踹，便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应门之人是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衣衫齐整，发却未来得及束，显然对于这个时辰的来访者毫无准备。
火光摇曳，勾勒出他眉眼清隽的弧线。吏卒的脚僵在原地，半晌后悻悻落回地面，心里面嘀咕：这狗娘养的贪官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男子显然不知道自己被人与贪官划到了一类，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神色有些讶异：“刑部？”
清冷的声音将吏卒唤回了神。吏卒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刑……刑部奉旨……”
李令史看不下去了，推开吏卒，将手中的籍没文书在年轻男子面前晃了晃，大喇喇道：“犯官赵敬，依势冒法，空印案中合谋计吏伪造账册私吞上供钱粮，判流刑，抄没全部家财。”
屋外吏卒戒严，腰间的长刀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森森寒光，一般人见到这阵仗早就吓得腿软了，那年轻男子却只微微一蹙眉，摇头道：“这位令史怕是要白跑一趟了，这屋宅以前的确在赵明府名下，不过已经被我买下来，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抄过那么多次家，李令史不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手中的籍没文书上清清楚楚标着这宅子的户主是赵敬，他只当面前之人在说谎，绕过那人便向着门内走，口中不耐烦道：“识相的话快滚开，莫要妨碍刑部办事。”
男子抬手擒住了李令史的左肩：“令史且慢。”
看起来清癯单薄的一个人，手上的力道却不小，李令史吃痛，喊道：“你做甚么！”
身后的一众吏卒“唰唰唰”地拔刀出鞘。
男子却在这时放开他，意态随意地拱了拱手，道：“不才叶斐然，新任著佐郎，同判三司度支勾院1，品阶虽不高，却也是朝廷命官。”
他说话时唇角微微勾起，配上弧线精致的下颌，赏心悦目得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按照大彦刑律，擅闯朝廷命官私宅者，当杖八十。令史大人若是执意要闯，我不会再拦，却不知这样的罪责，令史大人是否担得起？”
著佐郎不是什么高官，却是有出身之人才能当的。大彦朝素来重文，武官升迁需要实打实的军功，而文官可以每三年循资升迁不说，有出身的人又比无出身的人升得更快。
眼前这人本官阶为著佐郎，使职却是三司度支勾院的判官，虽然前面加了一个“同”以示资历浅，却也代表着越级提拔，只消有所为，再度升擢是早晚的事情。
都说沂都之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官，随便跺跺脚就能踩到一两个京官儿，如今看来真是不假。这叶斐然若是有心在此事上做文章，绝对够他这个小小的流外官2喝上一壶的。
李令史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文书便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地坠了下来。
~
刑部郎中谢云开赶来的时候，李令史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被呼啦啦的北风吹着，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发颤。
见到了自家上官，李令史神色大振，三步并两步迎上去，才发现谢云开身边还立着另一个人。
那是一名女子，身形高挑，肤如凝脂，婉媚的容颜在一袭绯色官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出色。
绯色是六品官服的颜色，京朝官里年纪轻轻便能穿上绯色的人不多，女子更是只有一个，便是三司里面掌管度支司的副使乔辞。
谢云开含笑解释：“吏卒来找我时，我刚与乔大人议完事，听闻这边出了事儿，便一同过来了。”
李令史因为官职卑微，与乔辞没什么接触的机会，却听过她不少闲话。
这姓乔的私下里被称“乔祖宗”，对谁都傲得很，偏偏对手中的下官一等一好，护短到令人发指。按理说这次空印案中抄没的赃资都送到了三司衙门，乔祖宗光指挥着清点入库就要花不少精力，这时候她还抽身过来，不可能是看热闹，只怕是听说了要被抄家的叶斐然是她的人，前来帮忙出头。
那被派去传话的吏卒是猪么？李令史在心中骂娘，明明看到这祖宗在场，说话还不仔细着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心中虽这么想着，李令史还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与乔谢二人复述了一遍。
两人一个对契税钻研颇深，一个专于刑狱，自然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谢云开摸着下颌问道：“所以说那人手中的契约是白契？”
大彦的房屋交易需要缴纳牙税，且比例不算低，现今已经到了每千输八十的地步，甚至高于了商税。有些人为了省下牙税钱，便会选择不经官府私下交易，俗称“白契”。
白契没有在官府那里誊抄录入，若是不出事还好，一旦发生纠纷，官府只会判定屋宅属于卖方，这也能解释为何籍没令上房子属于赵敬，而叶斐然手中还有一份契约。
李令史却摇头苦笑：“若是白契，我们直接抄了他便是，哪还劳烦大人跑一趟？问题就出在那人手中的房契是正儿八经的官版契纸，上有主契署名，下有银货两讫。因为立契在元日假中，官府都封印休息去了，所以后面的程序才没有走完。”
程序没走完卖方便出了事儿，偏偏此刻衙门都在封印，解印要等元月二十，刑部抄家从来都是速战速决，不可能专门给你十几日的时间让你去办个过户。
就连见惯了各色案件的谢云开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叶斐然也太倒霉了。
“既然他的牙税钱未缴，最后的官印没盖，这契无论如何也算不得红契，按刑律是要继续抄没的。”
谢云开转向乔辞，“敏言，你觉得如何？”
乔辞自来起视线便冷冷凝在伫立在远处的叶斐然身上，听到谢云开唤她，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你刑部的事情，问我这个外人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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