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朔化作原形跃出窗子后,踩着参差的瓦片落地,窜到周边的小巷,在巷子里一处堆积的杂物后变作人形。

他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尘土,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作为更夫不成器的儿子,无所事事的必要日程是他自由行动的保障,今日他打算和昨日一样,待父亲出去打更,母亲安睡后就去找陈阕。

可今日夜里他打算出去时,却看到家中小厅的还亮着微弱的烛光。母亲已经入睡,他的父亲却没有和以往一样拿上铜锣出门,而是在这个本该报出第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时辰就着母亲前几日做好的酱牛肉和从街上买来的五香花生,一个人看着月色喝着酒。

见到自己那废物儿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准备半夜出门,他抓起桌上的花生米就向玹朔扔去,“你小子,大半夜穿这么黑,出门准备干嘛去?”

玹朔并不因此生气,在这个家中待的几天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符合世俗的和美且平凡的家庭:按时上工的父亲,打理一切的母亲,没什么大成就的儿子。这个看似严厉的父亲其实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期望,只希望他行事正常,作息规律。

“父亲怎么今日不去打更?”

“哼!为了逮住你这个昼伏夜出的浪荡子!来,过来坐,陪为父喝两盅。”

玹朔顺着他的话坐到一边,问道:“今日父亲竟然轮休?不是说人手紧张吗?”他边说,边单手提起桌上的酒壶给他父亲空着的酒碗满上。

“前些个时辰头儿接到了宫中指令,我们便歇着了。”

“宫中指令?”玹朔听到这话差点就要立刻使用法术前去丞相府寻陈阕,告知她这一消息,从而提前准备。

代替这个冲动念头的是他下一秒就要说出的外出借口。

只可惜没等他开口,屋外便有一队人闯了进来,爽快的拔刀架在父子二人的脖颈之上,原本熟睡的母亲也被刀架着从里屋走了出来。

“敢问各位官老爷有何事?”

更夫小声的询问直接被无视,那队人将一家人蒙着头绑走。

玹朔被两个大汉架着走了一段路,又上了台阶,下了台阶,直到走到一个令他感觉还算空旷的地方,他被那二人扣着跪下,随后重新恢复了视线。

这是一处玹朔不熟悉的大户人家的后院,院中除了他们一家还跪着不少人,他从父亲恢复视野后的表情判断出,这周围的人大多是父亲的同僚。

紧接着,又有一些人被带了进来。直到这个不大的院落被一众有老有少的人差不多挤满,一个看上去是统领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来那个早就搬来放在正中央的太师椅都未沾一下。

他发出的指令只一个字,和他的行事一样利索:“杀。”

一字落地,院中士兵的剑鞘也应声落地。

随后玹朔的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死亡就在他耳边大口喘息。这对他而言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他并不因此害怕,他知道这是幻境,身边这些人只是灵力幻化而成的魂体。

但当他看到刀挥向自己那个片刻前还邀他喝酒时的父亲时,心中还是不忍。玹朔站了起来,将那把即将落下的刀,用身体奋力撞了出去。一把剑随即插入他的腹腔,他踉跄了一下朝那个依旧站着的人吼道:“为什么!”

这是一句不会被回答的话,这是一场不会终止的杀戮。

“父亲为何要这样做?”一个披着铠甲的陌生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应声停下的是已经浅浅插入玹朔胸部的一把沾满血渍的剑。

领头的人躬身向那位男子行礼,答道:“公子,属下只是服从家主的命令。”

“由我来接管这里,你先前去宫中支援我父亲。”

“是。”

之后,正刺着玹朔的剑被拔出,院中那些手中握刀的人跟着答是的统领离去。院落霎时变得空荡,只有那位公子,玹朔和聚在他身后的父母和六七个还没轮到死亡的人以及陪伴他们的尸体和铺天盖地的血。

“各位受惊了,我原只想找到前日晚上那个四处询问客栈是否有上房的红衣男子和那晚在主街上敲锣的更夫,却不想父亲如此大张旗鼓。”

玹朔听到这话,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你未免太猖狂了些,如今你寡我众,如此云淡风轻一番话便想将此事一带而过?”他感知到这周围没有其他魂体的气息,他本想用法术将眼前这人了解,但有熟悉的气息在这周围让他不能这么做。

“你怎知我独身前来?各位可信他的话?各位不如帮我将人找出,我放各位安然离去。”

更夫每日的值守都有文字记录在案,他不过是在玩一场游戏。那人提着剑走到玹朔附近,语气轻佻:“还没有人找到吗?”

话音刚落,玹朔身后又有一人倒下。

“我说!我说!”出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玹朔的母亲,“就是他们。“她用手指向玹朔和他父亲。

“怎么证明你说的话?”

“他们是我的儿子和丈夫。”她的语气颤抖。

“这么说来,很可信。”

说罢,那人将干净的剑捅入玹朔父亲的身体再利落地拔出,玹朔身旁的人重重地倒下,后脑正对着玹朔的脚尖。

“她,是你的母亲?这样,我给你一个选择。”他将剑尖对准玹朔的母亲,一步步逼近,直到她退无可退。

在剑要刺向她的那一刻,玹朔还是挡在了她的前面。这是他今天挨的第三剑。

“她想活,没什么错。”

“你不想活吗?”

“错的人是你,有什么资格论我们的生死?”玹朔冷笑着继续跟他对峙,“宫中等你很久了吧,你在此耽搁这么久,是不能回宫还是没等到要等的人?此处离皇城中央快马应当用不了很久吧,那队人马怎么还没回来给你报信?”

那人怔愣了一下,原本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因此微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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