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大夫走,常松便又跟李大夫去回春堂抓了些药。

药钱也是拿不出来的,可怜他一个老仆,昨夜仓促逃出来,里衣里头缝的那点棺材本儿的。长安惯是个厚脸皮的,但也得有原则。看他抖抖索索地就拆衣裳,连忙就打住。花一个残疾老人家的棺材本未免太过了,于是她便请李大夫多宽限几日,暂时赊账。

李大夫也是医者仁心,拍拍周和以的脑袋就宽慰长安道:“不急不急,你俩先把人给安顿下来再说吧。”

长安谢过了李大夫,转头盯着废墟发呆。

常松不知她心中所想,一看她沉下脸就连忙宽慰长安,哄着她。

他心里实在怕啊!陆老爷死了,陆家倒了。新媳妇儿若是真要欺负陆承礼心智不全就此甩手跑了,他个瘸腿老头儿也无计可施。

长安是在琢磨,该去哪儿当掉这些东西。

虽然她是个丢到丛林也能活的女人,但这古代到底不如现代方便。物价什么的,交易方式什么的,她都不是很清楚。器瓷器她看不懂,也估不出价。长安心里担忧,出了陆家这个门,他们三个该干些什么营生好。

常松不知长安心里所想,只当他卖可怜的话说多了,长安吃他这一套,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别的他都不怕,就怕新少奶奶撇下他家少爷跑。

树边闭着眼的周和以则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这会儿他也全部了解。

北疆一役,他被罗秀暗箭一箭穿心,应当是当场就死了。罗秀是四年前通过武举进入他账下的,一直没什么过人之处,他便没留心过这个人。没想到战场上,他稍有不慎就死在这样一个闷葫芦的手上,当真是恶心至极。虽不知为何他的魂魄未归地府,反而附身到一个叫陆承礼的傻子身上。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似乎不算太差。

这傻子是个六亲皆无的,身边只剩一个身残年迈的老仆伺候。便是他有任何异常,也不必太忧心被人瞧出来。稍微麻烦的是傻子昨日方新婚。新妇看样子不是个好糊弄的。周和以闭目沉吟,一时半会儿甩不掉,免不了得在这女人面前装一装傻。

紧闭的眼睑下,他眼珠缓缓地动了动,掀开一条缝。

而那相貌酷似姜氏义妹的少女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蹲在灰烬中翻找。周和以又瞥了眼她脚边堆得几样东西,翻了快一上午才捡了几只品相粗劣的瓷器。

虚瞥了一眼,给他洗脚都不够格儿。

“常松叔,你来瞧瞧,”长安拿起其中一个掂了掂,感觉挺沉手的,“你看这些能典当吗?约莫能当多少银钱?”

陆家虽说只是一个小地主,但陆老爷行商多年,委实攒了不少家私。王爷看不上,当铺却还是会收的。常松跟陆老爷走南闯北几年,有几分眼力。他走过去,挑挑拣拣的,选了几个品相稍好些的递给长安。

长安就听他的,把好的放一边,次的放一边,分了两拨出来。打算一会儿全拿去当铺试试,多少可以换一点。

挑挑拣拣的,一上午晃眼就过了。

陆家院子烧光了,连个落脚的地儿干净地儿都没。长安看了眼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又阴了。大冬天的几个人身上就一件单衣,都冻得不轻。尤其陆承礼背上还有伤,这么一会儿,小脸都冻青了。

这傻子是真傻,冷成这样也不吭声儿!

长安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大龄儿子。虽然荒唐,但还是得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安顿。

“常松叔你给估个价,”放傻子一个人在这不行,总得留个人看着。长安站起身,“我拿去当铺典当换些银子,咱们找个客栈先凑合几日。”

事实上,陆家还有几个同姓亲戚在的。但经过昨日喜房里那一遭,兼之陆家发生这么大事儿,今儿一上午都不见人来,长安就知道亲戚靠不住。正好,她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索性也不提去陆家二房借住的事儿。

常松显然也知道二房都是什么人,爬起来就想替长安去。

长安想了想,就让他去了。

常松瘸了好些年,腿脚不便,却不影响走路。长安见他背上东西出了门,转身就去树下去扶陆承礼。正如常松所说的这傻子疼了难受了不晓得喊,高热烧成这样,一上午长安都没听他吭过一声,瞬间又替这人心酸。

唉,可怜巴巴的……

为数不多的良心阵痛了下,长安发了她的善行,拿自己的手去捂了捂周和以。周和以时醒时睡,意志浮沉。这会儿一碰到长安暖和的手,下意识就攥住不放。

长安冷不丁被他冰得一激灵,差点就撒了手。不过听到陆承礼粗重的呼吸,看在昨夜他拼命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就没甩开。

捂了好一会儿,周和以的手总算热了点。

失血过多,加上背上有伤,周和以早上清醒一会,这会不大认人。长安将他一只胳膊架到肩上,轻轻松松就把个八尺又余的男人给扛起来。

嗯,多谢力大无穷的金手指,这次她第二次对此表示满意。能扛得动,就表示能治得住。往后陆承礼这傻子要熊什么的,她也能冲上去按死他。

迷迷糊糊之中,周和以感觉两脚离地,睁开了眼。

长安靠他非常近,浓密的眼睫就在咫尺之间。恍惚之中看新媳的这张脸,就越像姜氏的义妹。周和以心里疑惑这少女怕是与小姜氏有点关系,瞥长安的眼神都带着审视。长安低着头看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直到周和以受不住干涸得要出血的喉咙,低低地呢喃:“水……”

长安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和以慢吞吞地眨着眼睛,长安干脆把人扶到背风的柱子后面。又去井边捡了个小点的器皿,盛了点井水就喂他喝。

嗯,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讲究的,有水喝就不错了。

然而周和以第一口下去,冰凉的井水瞬间凉到了他心坎儿里。他一个激灵,连意志都清醒了不少。皱眉看着眼前拿冰井水喂他的女人,长安手里的盛器还怼着他的嘴,脸不红心不跳地与他对视。

周和以:“……”

“喝啊?”

长安挑眉,“不是渴吗?”

周和以眼中浓雾散去,瞬间就变得清透起来。心中一番快速思量,王爷非常识时务地露出委屈:“……牙冷。”

“牙冷也得喝,”长安非常冷酷无情,“不喝就没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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