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过二时，悬檐乘月，钟府的东厨里灯火通明，齐意康一言不发地巡看着刚出锅的几道热菜。
除了两道开胃小菜外，都是钟引光喜欢吃的，但当他看到一碗红若血珀的红烧冬瓜时，还是不禁蹙起了眉头，对侍女不怒自威地吩咐道：“把这道菜撤下去。”
打发了想要帮着搭把手的侍女之后，齐意康自己端起了装满琳琅菜品的托盘，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道：“你们都不必跟来了，我进去照看即可。”
灯影叠转，院中只留下了几个望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女。
门被推开时，模糊夜色里发出一声刺耳脆响，钟引光捧着茶盏的手狠狠颤了一下，连带着肩头也紧缩了起来。
她在自己的房中已经坐了许久了，但还是没有完全从刚才受到的惊吓中摆脱出来。
看见她下意识的动作，齐意康心疼不已，连忙压低声音宽慰道：“引光，是我。”
他转过身将门关紧，把托盘放到桌案上，语气轻柔，似哄孩童一般：“引光，先用些饭食填填肚子吧，这几个菜都是清淡适口的，这道风干冬菜心味酸，尤为开胃。”
钟引光只堪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眉宇间愁态不消：“九郎，我胃里翻江倒海的，一口都吃不下。”
齐意康了然地颔首，一本正经地开口：“引光，从前我在病中食不下咽时，照顾我的人为了让我吃点东西，都是喂到我嘴边的。”
钟引光抬起眼看向正襟危坐的齐意康，他虽然面容严肃，一双隐隐含情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放，好像就在等一句推辞。
喂食？
在脑海中粗略想象了一副旖旎的画面过后，钟引光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慢慢地捧过一碗鳗面。在失望之余，齐意康还是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阵，钟引光说话的声音重新响起时，听起来便精神了许多：“九郎，他们怎么便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抛尸，还是在青天白日里的衙署门前？”
齐意康定定地看着她：“他们？看来引光知道是谁送来的纸条了。”
钟引光一手用筷箸搅和着肥腻软烂的火腿，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与他对视上的时候缓缓说道：“是霍将军。”
齐意康没有细想她的话，只脱口而出道：“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固然好，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引光的安危，我们必须先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钟引光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晋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替罪羊，更何况他现在还要顾及冯芷与自己的情谊，想来还不会这么早便被他当作弃子。
如此说来，霍将军此举必定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自己在齐府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如此匆忙的布置之下，倘若真的追查起来，破绽肯定是少不了的。只是找出真凶虽然容易，定罪难。
她疲惫至极地勾了勾嘴角，自嘲笑道：“九郎放心，此时他们还不敢对我做什么，想必这也就是最后的招数了。”
齐意康眼中倒映着她煞白的脸上满是苦涩的笑容，半晌方才挤出一个笑，对着她点点头。
只是桌案之下，他的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心中也没有把这件事如此轻易地揭过。
“那个人...”无比血腥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钟引光顿了半天才艰难地把话说了下去：“应该是从北地来的百姓，他们在上京毫无根基，剩下的人也是势单力薄。”
齐意康还没有入仕，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没有那么清楚，但是也听说了霍将军在北地的丰功伟绩。
如此光明伟正的一位将军，实在很难让人把他与一个草菅人命的冷血屠夫联系起来。
其实相处了这么久，齐意康已经熟知她的秉性了——她绝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他对钟引光并没有半分怀疑，只是想着问出更多的信息，好做打算。
“霍将军在北地深得人心，怎么会对自己治下的百姓痛下杀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钟引光咬了咬嘴唇，直到刺痛传来才松口：“霍将军恃才放旷，说一不二，百姓安居乐业不过是他邀功请赏的立命之本罢了，寻常一条人命又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
“这...”齐意康迟疑一刻才接着问：“是引光自己的推测吗？”
钟引光两扇睫毛疑惑地一翘，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齐意康对她解释道：“按理说，这样的信息应该是最绝密不过的，现下却被引光三言两语道破了，那引光是从何处得知的？”
钟引光愣在了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个消息是从饮露那里听来的，自己怎么早没有想到，饮露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她常年行走于民间，知道的内情却又是如此的具体详细，这绝不可能是通过推算可以得到的结果。
那么她的消息来源，只剩下林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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