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步千弈伫立池边,迎着策马入山庄的宁佳与。

宁佳与纵身落地,轻声应了“嗯”,随手拴好马。

她缓步走近荷花池,方才留意到步千弈今日未着青衫,而是与听雪阁众人一样,缟素加身,头系白布。

“坐罢,雨妹妹。”步千弈引手相邀,给宁佳与让出位置。

宁佳与点点头,掀袍落座。

自二人幼年在此初遇,步千弈便着人搭了个简易的“避风亭”。

道是避风亭,却四面开阔,无不通达。若逢天公不作美,任风吹来,即是雨遮不住,雪挡不成。

简言之,这是处仅供余暇歇脚、把酒吟诗的消闲地。

“避风”类同“听雪”,俱是耐人寻味的雅名而已。何况面若死山的步千弈往亭中一坐,平日也没谁轻易踏足。

步千弈看着石桌,欲言即止。

桌上摆的含桃冰酪已然融化大半。

这是他下厨亲手为宁佳与准备的,现在却莫名有些拿不出手了。

“暑天,冰酪不经留。青哥哥不必如此费心,食物再鲜美,”宁佳与提起瓷壶,为步千弈斟上清茶,“用起来没节制也是要生病的。”

步千弈闻言一怔。

他印象里,无论七岁还是十七岁,只要站在他面前,雨妹妹就是四季开不败的花,恒久灿烂。如今的宁佳与,却像立于深山穷谷的优钵罗[1],不为人所识,亭亭而独芳。

“说得是。”步千弈捏了捏手指,仍然莞尔。他瞧宁佳与没什么精气神,遂探问:“今日事务繁多,雨妹妹忘了用早饭罢,先吃颗饴糖?”

说着,他如儿时那般,施巫术似的从袖袋里摸出大把裹彩纸的糖,摊于掌上,让宁佳与挑着吃。

那堆五颜六色的纸往往晃得人头晕,因而宁佳与多是双目一阖,胡乱在步千弈手心抓瞎,揪住哪颗便是哪颗。

现下这堆颜色依旧让她眼花缭乱,宁佳与索性推回步千弈的手,不选了。

“青哥哥,饴糖太甜,我吃了牙疼。”

步千弈不气馁,利落收起糖,道:“那桂花绵绵糕呢?除了含桃和冰酪,你最好这个。”

对上步千弈满眼期望,宁佳与有些无措。她深吸一气,不意步千弈先开了口。

“十年前,我和雨妹妹就是在这里相遇,而后相知相交。对了,那时她还没有名字,唯有一身衣裙,和一只透水的纸鸢。雨妹妹说,那是她爹爹亲手做的纸鸢,印染,也是用她顶顶欢喜的桃色。”

旧影随声拉长,宁佳与跟着师父来到慈幼庄的第一天,也是她步入七岁的第一天。

她粗衣布裙,和手上拿的纸鸢一般,皆有身漂亮的粉红。

幼子踏进大门的瞬间,要抹去源自从前的所有痕迹。那个承载双亲无尽祈愿的名字,概莫能外。

宁佳与匆匆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山庄,一手紧贴娘亲最后为自己添的新衣,一手攥着爹爹永远做不完的纸鸢,成了小心翼翼的无名氏。

“青哥哥——”宁佳与不忍地打断。

步千弈头回没等那些他不爱听的话说完,跟着往下接。

“可惜,纸鸢还差一层油纸,雨妹妹的父亲被人叫走了,直到天黑,再未归家。我的确没用,救不回纸鸢,小雨回来时,却向我递来糕点,不曾责问一句。她说,多谢我义无反顾搭救,但我......”

步千弈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娓娓道来,仿若在讲一段遥不可及的传说。而故事中的人,都不在这里。

“分明是来给她添乱的。那盒作为谢礼的糕点,绵软,香甜。我当时以为,这便是世间极品,天上的美味。

“后来,我学街边的匠人,为她编了只小纸鸢。我却跟她说,纸鸢是我偷着买的,让家中凶巴巴的父亲瞧见,要挨鞭子,雨妹妹立刻答应替我收着。她在山庄,我在州学,两边的先生散了堂,我们便约在山脚放纸鸢。我做的纸鸢很破,不堪入目,也根本飞不起来。她没有怨,反把那摔得不成样的玩意当宝贝带回庄子,藏进屋里。

“可是。”

步千弈敛了目光,涩声道。

“后来,再后来......我是说从今往后,不管怎样,我收不到桂花糕了。对吗?”

宁佳与和步千弈相交十年,在对方脸上,见过小孩口中“凶巴巴的父亲”留下一掌红印;见过弈祇君英姿飒飒、负伤凯旋,双颊爬满的热血;见过步溪世子深孚众望,那锦袍玉带隐去的狼子野心。

她独没见过此际,泫然难抑的泪,滴落石桌,轻叩门扉。

“青......”宁佳与道,“我既唤了十年的哥哥,便是真心把青哥哥当作兄长。兄长想要吃食,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但是小雨,我——”

步千弈业已顾不上往日从容,雪狼隐匿数载的长尾瞬时暴露其后。

宁佳与看着猝然扬起的狼尾,愣怔结舌。她知道步千弈是雪狼,却从未亲眼见过。

玄灰的长绒精神抖擞,像在骄傲展示华丽而威严的毛色,与落泪的步千弈同体不同心,瞧来十分割裂。

步千弈面色微愠,引手一挥,洋洋自得的狼尾蔫了下去,重复道:“小雨。”

“哥哥。”宁佳与明白步千弈并非有意为之,遂很快平复,“哥哥为何不依着先前那般唤我了?从前的称谓就很好,日后也无须改换。”

“......为何?”步千弈轻声道。

他自信有成百的缘由和苦衷可以劝动宁佳与,而当下这时节,偏偏一个都不能说,只能苍白追问。

“小时候,青哥哥未与我言明那位父亲。好在我们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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