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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带她进东宫，曲曲折折引到假山池塘边，钟衍双臂倚在栏杆上，正在喂鱼。
越鲤躬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钟衍看着水里抢食的鱼群，说：“跪下。”
越鲤习以为常，跪下来，半晌听不到他松口，就那么跪着熬。
他抛出去一把鱼食，水面各色游鱼顿时聚拢过来争抢，甩着尾巴挤得水花哗啦响。他说道：“鲤鱼是下贱的东西，只要看到鱼食，就像这辈子没吃过饭，疯了一样抢着吃。”
钟衍看着她，说：“又蠢又贪吃，把自己吃到死都还在抢食。”
越鲤不作声，钟衍非要听她应答，逼问道：“你说，是不是？”
她顺从说：“是。”
钟衍哼一声，从上方扔下来一卷奏折，问：“这是你写的？”
越鲤不明所以，捡起来打开一看，脸色骤变，那是她以钟明月的名义写来请封的奏折，她当时心情好，写得飘逸，一封折子洋洋洒洒文采飞扬。
钟衍还一句话都没提，越鲤脸色就煞白，她太知道钟衍是个什么东西了，这封奏折由他截住扔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昭示了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错过越鲤脸上的表情变化，阴郁的心情终于快乐起来，说：“你想走？”
越鲤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钟衍踱到她面前，慢条斯理地撕碎奏折的内页，一片一片，给她下了一场雪：“难为你把封地想得这么周全，查了不少东西吧。真是舍不得你失望，我给你两个选择。”
越鲤呼吸起伏，木然地听着。
钟衍说：“第一，你留下，让明月走。第二，你走，让她留下。到时候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倒也清净。”
“我……”
越鲤刚发出一个音节，钟衍就得意地打断道：“我知道，你当然是让明月走。”
他抬起越鲤的脸：“她是公主，你只是个侍女，你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应当。”
不是这样的，越鲤想。我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是因为她值得，不因为她是公主。
她的眼睛微有湿意，听到钟衍靠得极近，声音那么快意又恶毒，说：“你是侍女生出来的，这辈子都只能做侍女，等你有了孩子，也是伺候人的。别说离开洛阳，你就是再投十辈子的胎，生生世世，都是贱种。”
越鲤颤抖一下，钟衍拂去她肩膀的碎纸片，说：“一切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你嘴上叫太子殿下，可曾真正想过太子是什么意思？”
钟衍的手掌按在越鲤脖颈摩挲收紧，说：“我现在掐死你，也不会有任何后果，不仅如此，钟明月要是敢为你哭一声，我就能让她后半辈子生不如死。”
越鲤强行咽下愤怒，说：“太子殿下，此事交由陛下圣断。”
钟衍哼一声：“你都叫一声太子了，我还做不了这个主吗？”
他在越鲤耳边极轻地说：“你生下来就要做侍女，我生下来是要做皇帝的。”
这一句僭越皇帝的大不敬之语，他只与越鲤说过，说罢，看着越鲤愕然的模样，笑得肆无忌惮。
越鲤努力劝自己，不要逞口舌之快，不要再激怒他了，不要牵连到姐姐，一定还有其他方法……
钟衍笑道：“杀了你很容易，可是这么多年我都没舍得，看你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崩溃，有意思多了。你要是死了，我玩什么？”
越鲤几乎是在吞血，说：“能博太子殿下展颜，是我的荣幸。”
“少在这里巧言令色。”钟衍瞥她一眼，“你们两个这辈子别想再见了，你回去好好跟她道别吧。这是对你企图逃跑的惩戒，再敢有下次，我为你送来的就不是奏折，而是钟明月的什么噩耗——她身体不好，出个意外很正常吧。”
越鲤猛地反抗道：“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伤害她，她是你的妹妹！”
钟衍说：“这不是要怪你吗？我打你骂你，都不如说她一句来得有效，那我当然要选择最能让你痛苦的方式。是你害了她，不是我。”
越鲤心头怒火熊熊燃烧，她眼睛发红，一时之间什么都听不清，脑子里嗡嗡作响，滔天的恨意宛如山呼海啸、地动山摇，耳边有一个声音在发狂地叫：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送了自己的命，也要杀了他！
是的，还有逃离的方法，那就是让钟衍去死。
可是，她能做到吗？
越鲤深深地呼吸，闭上眼睛平复心绪，用尽毕生心力，才压住那些激烈的情绪。
她喉咙痛得好像有刀锋在割，顺从地拜伏在地，低声说：“太子殿下，我知道错了。”
钟衍听到她这句认错，只觉通体畅快。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越鲤居然敢策划逃生，凭什么，她的命根本就不由她作主，而是捏在钟衍手里。钟衍想让她活成什么样，她就必须活成什么样。
现在她就跪在面前，一点都不敢反抗了。
钟衍今天的火气总算发泄完了。
暮色时分，天边晚霞绚丽，粉紫色每一片刻都在变幻加深。
越鲤离开东宫，失魂落魄，坐在荷花池边，难过地想，为什么啊。想正常地、普通地活着，难道有什么错吗。她不曾奢求任何她不配的东西，仅仅是想不受欺负，也不可以？
她愣怔许久，连天色逐渐沉下来都察觉不到。久久的寂静之中，只有池塘里小鱼偶尔跃动出水的声音。
这时，有人轻轻叫她：“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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