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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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婢子道了声“是”，搀扶着莫玟快步离去了。我抬头望了望天，这雨势竟一点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我已然被淋得浑身冰凉，手脚麻木，身体里那种被人撕扯着的痛越发纠结起来，那头中的憋闷疼痛一路顺着血脉向下直传导到小腹，一下一下地抽搐痉挛，痛得我几欲昏厥。我越发觉得不对劲，可铺天盖地的痛感让我的大脑已然开始迟滞，再也不能思考。

小腹的痉挛越发严重起来，我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却感觉身下一股股热流不住向外涌，如同止也止不住的泉眼。我眼睁睁地看着我身下的雨水渐渐变成红色朝四周弥漫开来，血腥的味道扑入鼻中让我连连作呕。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身下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心中那抹混沌越发变得清明起来——原来我日夜企盼的希望到来得竟是那么悄无声息，离去得却也这样出其不意，我还没有来得及迎接这老天的恩赐，它便就要走了么？

我想高声喊人过来，可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周遭只是一片风雨之声，又有谁看得见我，听得见我的呼救？下身的疼痛几欲将我撕成两半，那往外流着的一股一股血似是也要将我的生命流干一般，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眼前忽明忽暗，身子再也支持不住，直直向后倒去。

我在血水之中不住抽搐着，耳边回荡着的雨声掩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我张了张口，呢喃着慕辰的名字，可声音嘶哑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随着天边又一道雷声，我似乎听见了军队列阵的声音，如同那夜慕辰带着一众将士来救我，耳边不住回响着的铠甲和刀剑磕碰在一起的清脆之音，我瞪大了眼睛想去瞧个明白，身上却再无力气支撑着我站立。人声越来越多，混杂在雷雨声中更是难以分辨，我依稀听见了女子尖利的惊呼声，还有整齐划一的跑步之声，这般阵仗，可是慕辰来了么？

我强自维持着最后一抹意识，想要辨认来人是谁，未等我努力将眼皮张开，身子便已经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君倾，我来了，我来了……”

轻柔却急迫的声音在我耳边蓦地响起，我喘息一声，低喃道：“慕辰，你、你总算……”

抱着我的手臂松了松，我只觉一双修长的手自我的脸颊滑过，耳畔声音作响，含着沉痛，又满载无奈：“是我，是慕颜，君倾，你睁开眼看看我……”

慕颜？他不是应该在瑶光殿里，又怎会出现在此？我摇了摇头，断续道：“你、你骗……慕颜他怎么、怎么……”

“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去！”他解下外袍裹在我身上，我浑身无力，只能任由他摆弄。他将我打横抱起，我靠在他胸口，那心跳声竟比雷声还要沉重万分，一下下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那行将逝去的意识又硬生生地被拽了回来。

“瑾王殿下，没有皇上的旨意您不得擅自离开瑶光殿！您还是快些回去，莫要臣为难。”

我微睁了眼，一众将士着御林军的服色，将我们团团包围在其中。慕颜并未理睬，将我护得更紧，加快步速便欲从包围中冲出去，可为首的执长枪的几个兵毫不客气地将枪头对准了慕颜，直逼得他连连后退。

“你们快放了瑾王殿下！”那方才远远的女声蓦地在耳边响起，原是琉璃也跟来了。她哭着在那一众兵将身前跪倒：“我家娘娘快不行了，你们就行行好，让瑾王赶紧送她回宫罢……再晚了，再晚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琉璃挨个给所有将士叩头，那些将士也不免心下震惊，领头的几个终是将长枪放了下来。慕颜冷冷开口道：“待得本王将贵妃娘娘送回宫，见得她平安，自会跟你们回去。本王方才便跟你们说了，只我一人单枪匹马，插翅也难飞，你们还担心什么？本王早晚也是个死，可娘娘若是有个闪失，你们如何跟皇上交待？”

众将士面面相觑，终于在慕颜身前让出了一条路。慕颜抱起我便朝凤鸾宫的方向而去，行至琉璃身旁不忘吩咐一句：“快去请黎渊来！”

我被他紧紧抱着，他脸上的雨水顺着下巴颗颗滴落，正巧落在我的口中，舌尖只觉一阵咸涩，难道这竟是他的眼泪？他竟为了我……哭了？

“慕颜……”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你、你别难过……”

他并未停了脚步，只是哑然出声：“别说话，别说话，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便回去了……”

身下那股热流又涌了上来，身体里撕扯的力量越来越大，我痛得呜咽一声，他的呼吸似也为之一窒：“一切都会好的，你不会有事的……”他如同念经一般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我再也承受不住那周身的痛楚，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荷花开得正好的时节，我却失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他如同梦一样地来，又如同梦一样地走，我还来不及用尽全力去留住他疼惜他，他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带着我无尽的遗憾和痛楚。黎渊说我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看样子便是慕辰前些日子每夜暴虐种下的果了，依他判断，这胎该是个男孩儿，他话语间无不透着惋惜，可我心里总也想着，许是老天也觉着这孩子不该以这样的形式降临人间，这才将他复又收了回去罢。我知道我能有孕，完全归功于黎渊的药和苏木的悉心照料，如今虽只是大梦一场，我却依然从心底感激他们师徒。可就是这样，我心中这道坎迟迟也不能迈过去，孩子没了，我的半条命也就不在了。

从我昏迷到清醒已然过了三日，鼻中再也嗅不出血腥的味道，也再没有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可我倒宁愿受那些折磨，好换回我那早夭的孩儿性命。那日慕颜抱着昏迷的我如同一只迷了方向的鸟一般冲进了凤鸾宫，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那一队不依不饶的兵将，吓得镜花和小洛子魂不附体，羲禾更是大哭不止。慕颜一直守在殿内不愿离去，待得慕辰得到消息赶了来，才将他强硬遣回了瑶光殿。听琉璃讲，他们两兄弟在殿上为了我大打出手，若不是慕辰还不想这么快便让慕颜死，他当场便会挺剑要了慕颜的性命。我听在耳中，除了心酸便再无其他，如今的我着实已如宁熙所言，不只连累了亲族，也给身边所有的人带来了灾祸。

我流产的消息是小允子带给慕辰的，我昏迷了三日，无法得知慕辰听得消息后是否便如人们说的那般惊诧和痛苦，但我醒来时的第一眼看见的确实是他，那个眼中有我熟悉的那抹怜惜的慕辰。此时此刻，我说不清该恨他还是该爱他，若不是因为他，兰芷不会死，水月不会死；若不是因为他，我不会放下身段苦苦向他哀求，苦苦向他表明心迹，那我的孩子也就不会死。我们中间已不只是隔阂和猜忌，如今已然横着这么多条性命，叫我又如何将这份艰难的爱情继续下去。

“趁着药还热，赶紧喝了罢，朕喂你……”慕辰从琉璃手中接过药碗，悉心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我唇边，我只是闭紧了唇，任由慕辰举着调羹，就是不张口去喝。“君倾，朕知你心中难受，可朕何尝不是如此？那也是朕心心念念的孩子啊……”

这几日凤鸾宫中上下，孩子都是禁止提起的一个词语，琉璃甚至害怕我见着羲禾想起自己的孩子，都嘱了镜花将她带得远远，从不让她出现在我眼前。此时又听得慕辰提起孩子，我鼻中不禁一酸，眼泪再次滑落下来。

“别哭啊……哎，是朕不好……”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拭去我的眼泪：“君倾，对不起，对不起……你、你不要这样……”

我直直地看着他，眼神空白而呆滞，他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搁下药碗道：“你这般不喝药也不说话，要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眼神一黯，垂下头去，他伸手想将我搂在怀里，却被我轻轻推开。他眉头纠结成一团，别过了脸：“君倾，你……”

“求你放了澜苍，饶了我爹。”这是我沉默几日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哑得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听得我开口讲话，先是一喜，甫一听我言毕，面色却又沉了下来：“便是因为他们，朕的孩儿才……你忘了上次你落水，也是因着你跟朕纠缠澜苍的事么？哼，每次你一有生命危险，都是与澜苍那小子有关，朕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

我静默地听完了他的话，却连一点辩驳的欲望都没有了。一切与慕辰自己相关的错事，他总能为自己找出千般万般的理由去开脱甚至转嫁他人，且莫说我如今一点与之相争的力气都没有，便是我有，我也再不愿去开这个口。我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甚至连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的性命都搭了进去，可他竟一点仁慈都没有，在个人恩怨面前，这些情绪都可以退居二线。

见我再不开口，他只道我默认了这个事实，转身将药碗端起，将药重新送到我嘴边。我漠然地凝视他良久，抬起那绵软无力的手，轻轻一拨，药碗应声落地，碎成了好几瓣，汤药也撒得满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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